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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任雪松
“上门私教以及在私人工作室带课，是我最近一年主要的工作形式。”
大熊是一名常居上海的健身教练，教龄八年。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他刚刚加上了一位新客户的微信。对方是居住在浦东的金融界白领，希望大熊每周能上门一到两次，提供臀腿训练的教学。
和对方谈好价格后，大熊将手机切入后台，依次进入小红书、抖音等APP，检查账号有没有收到新的私信和评论。这些社交媒体都是他招生的重要平台。按照大熊的说法，他每天工作10个小时，4个小时教学，2个小时通勤，4个小时编辑社交账号的内容并和粉丝互动以获得更多的潜在学员。
将时间拉回到五年前，大熊还不需要花这么多精力运营私域。他当时挂靠在某连锁健身机构下，不需要自带器械，不需要远距离通勤，所在门店每月都能给他提供稳定的生源。幽默开朗的性格加上丰富的教学经验让大熊的学员黏性很高，为此他还获得过总部颁发给优秀教练的奖金。
“但现在整个行业大不如前了，稳定的机构变少，学员们信任越来越低。我现在只能摸索着这种流动教学、接散客的生存模式，走一步看一步吧。”大熊谈到。
大熊不是孤独的。在上海、北京、杭州等一线城市都活跃着大批像大熊一样的“流动教练”。他们中有的人教龄比大熊还长，手握多份莱美证书，教过超千名学员，但都因为所在机构关门，被迫选择了这样不稳定的赚钱模式。
从百花齐放到连连“爆雷”，中国的连锁健身行业只用了不到五年。
最直接的冲击来自线上，自媒体的兴起孕育了大批健身网红。随后疫情的到来使居家健身热度飙升。明显流失的健身消费者直接影响到了一大批线下机构，也让以大熊为代表的健身教练们丢掉了工作。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于重心主要在线下的健身从业者而言，好消息是后疫情时代居家健身热度褪去，健身爱好者逐渐回归线下。
以Keep数据为例：2023年上半年，这个靠线上健身课起家的平台平均月活跃用户仅有2954.9万名，同比减少812.9万名，与2022年末相比减少208.9万名；平均月订阅用户约为301.7万名，同比下降17.68%，与2022年末相比下降7.71%。
坏消息是，很多机构没有等到这个转折时刻，这些机构或轰然坍塌，或摇摇欲坠，相当一部分教练仍然“无家可归”。2023年2月，在全国开有82家门店的梵音瑜伽轰然倒下。之后卡莫瑜伽、一兆韦德等机构接连跌落。就连健身爱好者口中“最稳”的威尔仕健身都在接连闭店，让健身卡消费者们愈发不安。上海市体育局等多部门为此还在1月联合发布了体育健身行业预收资金“三限”（限制预收金额、限制预收周期、限制使用范围）标准，以加强对健身机构的监管力度。
另一边，中国健身人群的需求仍在增加。据《2023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截至2023年12月，全国线下付费健身会员已达近7000万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023年全国健身俱乐部和健身工作室倒闭率分别为14.07%和13.71%，健身俱乐部和工作室的新增率仅为5.13%和6.32%。健身人群日益增长的健身需求和健身机构不断下滑的稳定性之间的矛盾正越来越突出。
来自杭州的李女士目前还在为某健身机构的退卡问题维权，她虽然愤怒，但也对健身房现状感到可惜。“市面上越来越难找到大型专业且门店覆盖广的商业健身房品牌了。即便我们转向私人工作室，整体服务质量还是和成熟的连锁机构没法比的。一个是器械够充足，另一个是教练够专业。”
资深健身教练Nancy用“鱼龙混杂”来形容现在的健身教练行业。“健身教练以及瑜伽教练，不似老师或是运动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准入标准。老师需要通过教资考试，运动员需要考级。健身教练的好与不好，一般都靠学员们自发的口耳相传。”
大熊也在采访中提到了这一点，认为线上平台兴起后教练质量愈发参差不齐，“许多所谓的教练只掌握了基础增肌减脂的方法就上岗了，但是健身需求其实很多样，体态矫正、运动损伤恢复、康复训练都包括在内，需要教练们掌握相应的知识。”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Nancy还是大熊，虽然都在运营自媒体，但都没有把其当作主业。他们认为，能在健身领域做到头部的网红寥寥无几，即使能一时爆火，长期的流量也难以维持，所以他们更青睐于用线上流量推进自己在线下的业务。
“线上直播的确冲击到了我的生意，但中高端的稳定客群，也就是更愿意为健身花钱且花大钱的学员更喜欢体验性更好的线下面对面。他们才是我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大熊谈到。
总的来说，后疫情时代，健身教练们主要分为三类。
首先是最常见的：挂靠在威尔仕、乐刻运动等线下连锁机构下工作，成为机构的全职健身教练。以乐刻运动为例，这家主打“小而美”模式的健身房已经开始思考怎样为机构的教练筑起护城河。
乐刻运动副总裁赵柯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只有先解决教练的供给问题，行业生态才能健康。“滴滴能走起来，就是有大量的持证司机上岗。健身教练急需形成良好的行业生态。”为此，乐刻运动于今年2月在杭州成立了首个大型教练培训基地，让学员掌握最基础、最实用的技能。乐刻期待既能给健身教练提供稳定的就业机会，也能保证乐刻教练的整体素质，让机构能够凭借好口碑长期拉新。
分析师水一涵认为，乐刻新培训基地落地，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头部或者说标杆企业通常具备更强的资源和研发能力。海外行业数据显示，规范化培训体系下，教练的5年留存率可从不足20%提升至45%，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然而正如上文提到过的，健身房寒潮迟迟没有退去，像乐刻这样还能稳定经营的连锁机构终究是少数，于是流动的教练们开始寻找新的出路。一是像大熊那样自营工作室或做自由教练，二是转向线上自媒体以求流量变现。
事实上，健身网红并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产物。2020东京奥运会举行时，一段裁判向奥运冠军吕小军索要签名的视频走红网络，才让不少网友知道吕小军的另一个身份——海外百万级健身网红。2016年里约奥运会之后，吕小军的各种比赛和训练视频在Youtube上十分火爆，被欧美各大健身房当成教科书循环播放。
素人出身的健身博主的佼佼者是“人形AI”帕梅拉。这个1996年出生的德国女孩，在上大学的时候出于兴趣开始产出自己的健身内容。动作简单门槛低、不需要额外的健身器材、随时可以开练......这些都让帕梅拉的视频最大程度地迎合了当代网民们的健身需求，让帕梅拉迅速走红。
一位有着丰富达人孵化经验的MCN人士可达告诉界面新闻，运动健身是近一年小红书“起号”最多的赛道之一。“运动健身是我们经常向达人们推荐的转型赛道，因为网民的大健康意识提升可以提供持续的流量。最常见的是通过短视频、笔记介绍健身经验，或是直播带练。”
可达介绍，在其所在机构一月份监测的小红书运动健身博主涨粉数据排行中，前十名有三个涨粉率超100%。虽然都是小基数新号，但这个比例充分说明了运动健身赛道不断的新人涌现。因为——“大盘很肥。”
“不过也很卷。”可达很快补充道。
2022年疫情期间最火热的刘畊宏刚刚于2月末宣布与MCN无忧传媒解约，既是因为疫情红利的消退，也是因为线上健身赛道越来越激烈。近30天内，他的抖音账号掉粉40.7万，直播观看人次也降至100万至200万区间，仅为巅峰时期的二十分之一。曾经的“刘畊宏女孩”们去了哪里？自然是被其他的健身博主吸走了。
“我手里孵化的达人，多是持证的形体培训师、健身教练，以专业性吸人眼球是第一步。（粉丝）破万之后就可以说是一个小网红，于我而言说明这个达人的孵化上了轨道，可以接一些小的短期商单。但要往头部走，持续吸粉，就需要高质量且有新鲜感的质量持续输出，对内容有更精细化的管理。”可达表示。
值得一提的是，上文提到的小红书运动健身博主涨粉数据排行榜中，第一名还是“老网红”帕梅拉。
可达指出，帕梅拉之所以能长红，一大原因是她对于社媒平台的管理十分精细化。B站和Keep上会发布视频时长较长的带教课；小红书上则会更多发布一些与美食、美妆等相关与平台受众更贴合的内容；在微博上，帕梅拉选择和中国本土明星们互动，以更快地出圈。
这样的差异化内容让帕梅拉和纯做内容输出的健身博主区别开来。再加上她本身建立的个人品牌以及与Keep、PUMA等企业的合作，让她的商业模式相当全面，却又难以复制。
事实上，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背后都是有增量的市场。根据中泰证券的数据报告，自2020年以来，中国线上和线下健身市场规模均在逐渐增长。表面上，健身教练们选择的是渠道，实际上他们瞄准的是不同的健身人群。
于大熊们而言，他们冲着的是中高端客群，客户对于他们业务能力的高认可更为重要。线上教练们要的则是流量，他们面对的是追求免费知识、追求性价比的大众消费者。
教练们的焦虑也各自不同。线下健身产业依旧主要to b（面向企业），场地租金、设备采购压力大。即便城市内交通便利，大多数教练服务覆盖范围依旧局限在住所或工作室周边3-5公里。线上更多的是To C（面向消费者）。门槛低的另一面是竞争大，大众消费者黏性难以维持。无法拥有面对面带教的“活人感”让大多数博主无法突破更大圈层，也让流量收割期昙花一现。
哪种选择更好？目前还没有标准答案。
也许倒下的连锁机构们会“死灰复燃”，也许第二个Keep正在诞生的路上。能够确定的是，在健身房行业寒冬还未过去之时，健身教练们还得摸着石头过河，先捱过这漫长的过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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